北方的河很少温柔,却不乏灵性。当狂野的河水一年年流过,河流的名字一次次变化,不变的便是这永远的河床。
渝水、龙川、灵水、白狼水……一个个名字,仅从简单的字面去理解,就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大凌河,就是这样一条让人似乎永远读不懂的河流。
于是,她滋润的这片土地,这河之岸,便注定多了一份神秘的色彩,多了一丝沧桑辽远的味道。
一路逶迤,来到这处叫做南八家子的地方,大凌河渐渐变得舒缓宽阔起来,恍如一个远归的游子站在家门前,用惊奇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这个梦中流连已久的故园。
站立于黑山之上,一条玉带飘过的地方,遍野的绿意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图案,演绎着这块土地的春秋冬夏。而远处的毛公岭豁达飘逸的身形,似乎永远在庇护着这里的安宁与和谐。
山下,一颗从顽石里发芽的种子已经伸展出硕大的华盖,虬枝与大山紧紧相拥,浑然一体。还有远处田野村落里那些有着三四百年树龄的杨树、槐树、柞树、柳树,每一大棵树的年轮里都刻满了故事,沉积着历史的沧桑。挺拔的杨树,正如北方人的性格一样朴实率直。香气四溢的槐树,寄托着百姓“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的美好愿望。高大的柞树下流动着金步摇风一般的影子,轻灵的柳枝似乎诉说着久远的传奇……
山在心里挺拔,绿在山野上舒展。
走进位于四家板村朝阳沟的金鸡岭。
没有金鸡的啼鸣,只有这一行行刻在岩石上的脚印带着我们穿越了时空,眼前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辽远的天空之下,参天的丛林之中,是小鸟龙的领地。直到有一天,闪电鸣雷裹挟着赤红色的岩浆铺天盖地,于是,一个龙鸟飞花的世界在一亿四千万年前的某一天瞬间定格。
沧海桑田,云烟过眼。
似乎是远古的呼唤,大约1600多年前,一只从西拉木伦河走出的游牧部落来到了这里。在此后的200多年里,他们相继建立了前燕、后燕、西燕、南燕等4个王朝,成就了东晋十六国时期中国北方地区政治舞台上的一段传奇。
“四家板鲜卑贵族墓地”。在四家板村的这块石碑下面,埋藏着许多关于慕容鲜卑的故事。
1993年秋至1998年冬,辽宁省文物考古所在朝阳市博物馆和北票市文物管理所的配合下对该墓地先后进行了5次发掘,共清理墓葬400余座,出土陶、铜、铁、金、银、骨、石等各类文物近5000件(套),其中金步摇、鎏金铜马鞍具等遗物弥足珍贵,反映了十六国时期东北各民族间的交流、融合,是中国北方地区迄今所见规模最大的一处三燕文化墓地,被评为199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在此出土的釉陶羊尊,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国家一级文物,中国独有,世界唯一。马具组成的甲骑具装,是中国已知最早的实物,对朝鲜半岛和日本同类器物具有强烈的影响。
山是山,洞是洞,很多时候山洞分不清。西山,位于四家板村喇嘛洞村民组,满山窟窿,奇形怪状,从不同的角度看都像是三尊喇嘛。顾名思义,很久以前,大德高僧在石窟洞内苦修,喇嘛洞便由此得名。
后来,古人因崇尚佛教,在崖壁的石窟内雕凿了各种佛的造像、壁画,集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后人的创造记忆浑然一体,反射了不同历史时期佛教文化的发生、发展过程,记述了不同时期、不同阶层对佛教的崇尚。
断崖之下,是长宁寺。
占地三千多平方米的长宁寺,始建于清乾隆元年(1736),翠柏参天,楼台巨丽,殿阁巍然,佛缘雄壮着,山水相依,气势恢宏。其梁架结构形式、叠梁工艺和四角攒尖顶式亭楼的营造方法,是研究北方喇嘛寺庙建筑艺术的重要实例。
长宁寺历经270多年,多处建筑荡然无存。2012年,一些旅居外阜的善男子善女子,募集资金,对长宁寺大雄宝殿进行了全面维修,恢复了历史原貌。
庙前有一棵古柏,在朝阳作家李学英的笔下这样描述:“肤如袈裟,淡卡色,沉厚凝重,似佛。衣饰上的纹路自下而上斜曳着绕遍全身,有螺旋的连接,还有衣带的飘逸,如纽扣系住了玄机,锁进去的都是秘密,无数个春夏秋冬,变成人们永久的期盼,深锁不开,于是目光由远及近,从上到下盘旋。枝,虬扎而出,是长宁寺的精魂。”
佛家曾讲观水修佛,可见水是有灵性的,大凌河曾被称作灵河,大概也是与此有关吧。
据《朝阳县志》载记,古时,四家板附近“发现城池状况,中有寺塔、人物,如海现蜃楼云”。
这一异象吸引了很多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五弟耶律安端便是其中之一。最为堂堂的大辽明王,财大气粗的耶律安端把自己的私城选在了四家板,被皇帝赐为白川州,从此,修庙宇、建寺塔、拜佛、诵经、供天地、祭河流,几年时间便发展成为辽代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不仅陆运便捷,水上运输也十分顺畅。“白狼金波,小舟穿梭”,描绘的就是当时水上运输的繁忙盛景,牧笛悠远,渔歌唱晚,真是一转眼一幅画,一转念一首歌。
公元951年,耶律安端之子耶律察割因谋反被诛,耶律安端被罢官归田,白川州也改为官属,去“白”字称川州,北票古称川州即由此而来。
当时,耶律遂忠、刘六符、杨绩等一批辽国的显赫人物都曾在这里担任过节度使。
耶律安端的海市蜃楼破灭了,然而,关于一个公主的美丽故事却流传至今。
相传内蒙一公主到山清水秀的四家板游玩,在大凌河湾沐浴时,有探马来报,在下游的一段河里有下府一贝子也在沐浴。公主当时就羞红了脸,尽管没有见到贝子,但一条河里洗澡就像一个盆里洗澡一样啊,于是下嫁,死后就埋在了八家子后山。
其实,真正的公主是吐默特右旗王爷胞弟的福晋,建府于十家子村,跟随公主来者有八大匠人,现仍在附近居住。公主坟四周用青砖围砌,内有三座白塔,高两丈余,结构典雅素洁,山上青松翠柏,山下丛荆繁茂。1967年文革期间拆毁白塔,现存30多株马尾松在山间相依偎。
日复一日,大凌河不息地流动,带着岁月的痕迹流向远方。
正如水边第一道探寻的目光,正如岸边拔起的第一座城池,当时光揭开20世纪的面纱,工业文明的脚步正向这里缓缓走来。
1921年,地质学家翁文灏首次到北票考察煤田地质,最早发现北票南天门断层,并撰写了《热河省朝阳县北票煤田报告》《中国某些地质构造对地震之影响》等文。南天门断层的发现,对于考察和研究北票煤田的形成及防震抗震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此后,翁文灏又偕王偕升、黄汲清、朱森等中国著名地质学家于1927年、1928年来北票考察。他和他的学生用在农家租来的毛驴、驮着勘察设备和仪器,不辞辛苦地进行野外煤田地质考察。其足迹踏遍北票的山川、丘陵、沟壑,为北票煤田的开发作出了巨大贡献。
1932年12月,日本以满洲国名义通知热河省军阀汤玉麟派代表参加北票会议,要汤玉麟为“满热一体”,同意把铁路由北票修到承德。虽然遭到了张学良的电令拒绝。但是,1936年6月16日,一列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还是轰鸣着开进了能家车站。
河流滋润着一方土地,土地养育了一方百姓。慕容廆千里迁徙定都棘城,耶律仁先不遗余力建城川州,一切都是在寻找一片沃野,拓展一分天地。
1966年,在大凌河流进北票的一个村落,一场特殊的战斗惊动了辽沈大地。
那一年,红村的父老乡亲在大队党支部书记王文志的带领下,演绎了一幕拦河造田的壮举,让桀骜不驯的大凌河第一次听命于人的意志浇灌出800亩良田。
《辽宁日报》记者马庚龄在《红村激浪》一文中这样写道:“秋天,人们望着那稻浪滚滚的丰收年景,禁不住满怀的喜悦。他们赞叹着:这片稻田可真不容易啊,它是从龙王嘴里抠出来的,用咱红村人民的汗水浇出来的呀!”
家在水一方,家在红村口。与山河相守,与天地长久。
家传八支箭,家藏万顷秋。家自慕容有,家是白川州。
家是一叶舟,载着星星浅浅清清静静流。
家是一片天,朝着太阳风风雨雨挥挥手,岁月无尽头。
斜阳正红,流连在凌河岸边,一曲乡土的旋律随风飘荡……
张炜东